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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不要觊觎一朵菟丝花》

11. 十一朵菟丝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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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悬镜顶着一头被剪得稀碎的头发成日给她做帮工。

白日里前院有许多孩子,他不便出去,就躲在后厨给她劈柴、烧火。他从前在山门压根儿没碰过这些粗活,因此除了劈柴还能仰仗几分蛮力,其余总是出差错。

起初烧个柴都能呛得满嘴烟,脸也乌漆嘛黑。

他捂着嘴闷闷地咳嗽,不敢太大声搅扰了薛鸣玉的清静,也怕她觉着自己没用,空惹乱子。可没咳几下,脸庞忽然被微凉柔软的指腹轻轻蹭了一下。

薛鸣玉弯腰刮下一层薄薄的灰瞧了一眼,又递给他看。

“你的脸……”她说着便笑起来,黑白分明的眼睛莹莹地弯起。

李悬镜窘迫地用手背抹了把脸,“我……”他磕磕巴巴不知说些什么,却见她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,叠起来轻轻柔柔按在他脸上。

“擦掉就好了。”

她要他自己接过那条帕子,然后拎起略长的下裳蹲在他肩旁。她取过他手边的柴不紧不慢往灶膛里送,又让他仔细瞧着,免得再糊了脸。

示范完之后,薛鸣玉扶着灶台站起来,掸了掸衣裳上无意沾染的灰和草屑。

“可不要再呛了烟了,对身体不好。”

李悬镜攥紧她给的绢帕,低下头胡乱应了一声。不敢看她,但眼睛看向哪儿,哪儿似乎就成了一面镜子,影影绰绰浮起那双清透如玉的眼,和她指尖无意蹭上的墨点。

……

待了些时日李悬镜才发现她真是话少。

大概每日全部的精力和措辞都给了那些孩子,等到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,就总是静默。有时看见他也不过微微颔首,简直惜字如金。

这先是让他松了一口气——刚开始他还时常忧虑要是她想方设法探他的底细,他要如何糊弄过去。可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,他反倒惴惴不安起来。

倘若她一整天不怎么和他说话,李悬镜几乎连觉都睡不着。大半夜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苦思冥想近来可有什么事惹得她不快,还是说哪样活没干好。

最诚惶诚恐的时候,他甚至连饭都不敢多吃,夹菜也要处处留心着她的脸色。怕她嫌弃自己是个累赘。

不过薛鸣玉对此一无所知。

她只当他胃小,天生吃得少,因此即便对他不怎么吃东西感到奇怪,却从来不劝。

李悬镜原先被她安排在书房,但那也是权宜之计。如今他要久居下去,就不大方便了。于是她把空着的一间房给了他。

“这里有人住?”李悬镜注意到屋子里还有男子衣物。

薛鸣玉不以为意,点头应道:“我兄长先前住在这间屋里。”

“兄长?”李悬镜讶然地睁大了眼,不知该对她竟然不是独自一人惊奇,还是对她轻易让他占了此处而局促。他下意识问,“这不好吧……他人呢?”

“不知道,”薛鸣玉神色淡淡,“大概死在外面了吧。”

李悬镜顿时噤声不语,以为触及了她的伤心事。尽管她看着十分平静温和,甚至气定神闲。

于是他当天就住进去了。

但他没敢乱动里面的东西和布局,生怕惹人厌弃。他小心翼翼的像个小偷,一面为自己鸠占鹊巢而诚惶诚恐,一面却又忍不住暗暗地喜悦。

也说不好究竟为何喜悦,总之一想到她,他就快乐而满足。他想倘若他能早些结识她,两人如今定然已成为无话不谈的老友。

虽然事实上她很少和他闲聊。

……

李悬镜很喜欢在这里呆着,哪怕一副好相貌总要被刻意遮掩住,但他仍旧每日偷偷半夜出门看阵法。

阵法迟迟没人修,他自己也不会修,只好一边气恼地编排山门那些懒鬼玩忽职守,以及他失踪这么久竟无人关心他的死活,一边莫名地松懈下来。

他不是不想回去,他只是回不去。

李悬镜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劝慰自己。

明月高悬,他躺在草上,双手随意枕在脑后,胡思乱想又长吁短叹不止。

忽然一只灯笼挡住了他的视线。他愣怔着呆住,不觉伸手去挪。对面似乎也无心与他僵持,丝毫没抵抗,轻易便顺着他的动作撇开。

然后露出灯笼后那张沉静的面容。

薛鸣玉大概是随兴所至,就寝前拆掉的发髻也没扎好,就这样满不在乎地披发提灯而来。她俯身垂首注视着他。

灯影幢幢。

李悬镜在她专注的眼神中不觉僵住了,“你怎么来了?”

薛鸣玉不答反问:“你呢?又怎么在这里?”

他双手撑着草坐起来,眼神飘忽不定,心虚道:“我出来透透气。”

她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借口,而后向他递出另一只空着的手,“那我便是来接你回去。”薛鸣玉见他的手要伸不伸,犹豫不决的样子,干脆不容分说地一把拽他起来。

只是她刚拉着他起身,却忽然冷不丁凑近,“咦?”迫得他情不自禁后退一步。薛鸣玉制止了他,“别动。”

于是他当真像被定住了似的,动弹不得,仅能眼睁睁看她渐渐挨近他的脸而心跳愈急。结果她竟只是从他鬓角拈下一枚花瓣搁在他手心。

“好了,走罢。”薛鸣玉提着灯悠悠缓缓走在前面。

李悬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。

他突然觉得很不对劲,哪里都不对劲。他奇怪地感觉痒——鬓角、掌心,凡是被她指尖一触而过的,甚至被她的目光轻飘飘掠及之处,都隐隐不适。

好像她的触碰和目光是有分量的,即便撤离了,他仍旧感觉到自己被压制着。太诡异了,以至于李悬镜回去的路上一直纠结不已。他怀疑自己病了。

幸而阵法离家很近,没走多久便到了。进了后院两人也没立即分别,而是由薛鸣玉提了坛酒,一同坐在天井里。

月色凉如水。

薛鸣玉给两人各自倒了一小盏酒。酒还是薛鸣川先前酿了埋在树下的。味醇而不醉人。她轻轻嗅闻着氤氲的花香,随意问道:“你当初说你是个道士,住在山上。是什么山?”

李悬镜捏着酒盏的手一紧,故作从容答:“名不见经传的野山罢了。”

“什么样的野山?”

“不过寻常模样,没甚么稀奇。”

“这样啊,”薛鸣玉若有所思,她道,“我原来也并非此地人,自幼生长于深山之中。若是往后得了闲,或可领你去瞧一瞧。”

李悬镜小心翼翼啜了口酒——不辣。这才安心地又抿了一小口。

他从未喝过酒,因此格外慎重。

闻言他低着头含糊地应和说好,却不敢说多了,怕她领着他去了那座山,回头也要他带她去山门。

灯笼搁在两人之间,晕出柔和的暖光。

薛鸣玉果然下一句就问他:“你能带我去你们道观那边看看吗?我只见过庙,还不曾见过道观。”

李悬镜支支吾吾:“这……这恐怕不行。我们道观的人都怕生,且常年和那些野兽猛禽为伍,凶悍之极,为人粗蛮无礼。你见了恐怕要吓着你。”

他开始胡言乱语。

薛鸣玉:“不要紧,恶狼猛虎我都杀过。这还吓不着我。”

李悬镜一噎。

他有些震惊,回过神却又觉得很是合理。毕竟寻常人可不会目睹了他杀人却比他还镇定自若,甚至平静地邀请他留宿。

“薛姑娘真是好胆量,只是我们道观有规矩,向来不许带俗世之人入山。若是姑娘执意要去,我只好坏了规矩,然后被观里驱逐下山。”

他为难地叹息。

薛鸣玉定定注视了他半晌,不言。直把他看得冷汗涔涔,脸皮都快绷不住僵硬了,她方才悠悠转了下酒盏,慢声道:“原来如此,那我确实不便再强求。”

没等李悬镜松一口气,他的心忽然又因她的话高高提起。

“只是这话实在叫人耳熟,倒像是翠微山那边的规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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